暮光之白牙

来点色色

[良尘吉时] 邂春风

*有人心疼



灵相找齐后,大抵是因为记忆缺失太久需要慢慢消化,闻时头几个月夜里经常会做梦。梦的内容零零散散,有在松云山上的时候,也有一千年中的事情。


最开始尘不到并不清楚,只是偶尔夜里醒来发现闻时睡得不太安稳,便用手轻轻拍着雪人的后背低声哄着他,往往怀里人紧蹙的眉心片刻后就能舒展开来,在他怀里无意识地蹭一蹭后便能睡得更踏实些。


但因为他们夜晚相拥着入眠时闻时偶尔会缠着傀线,而入睡后傀线又总会或主动或被动地绕上另一个人的身体,灵神相通间尘不到便也隐约知道了闻时在做梦。不过通过傀线传过来的往往只有几缕情绪和略有些模糊的意识,对于梦的内容他知道的也不算清楚,只能通过这些情绪来判断好还是不好。


好梦自是无需多言,但不好的却易引他担忧。他不知道闻时在那些不好的梦境里是想起了幼时身上的尘缘负累,还是少年时苦涩难言的情感,亦或是后来千年中的孤单孑然。


捧在手心里宠着惯着这么多年的人,他总是不愿他有半分难过的。


只是平常的梦而非梦魇,尘不到不想把睡着的闻时唤醒,又怕他在梦里不好受,只好在察觉傀线有异时勾着傀线倾注些许灵神耐心哄人:“别难过,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师父还好好的呢,也很喜欢你……”


这法子效果倒也明显,往往闻时在梦中无意识攥得有些紧的手指很快便能放松下来,不多时梦境便逐渐消散,能安安心心睡到大天亮。


但大概是因为他们两个之间联系太紧密,这般几次后,一天夜里尘不到照常哄人时突然眼前一闪,微眯了一下眸子再睁开时眼前便换了一副景象。


四下是一片荒野,树木稀疏鸟雀也少,无端有股阴森气。尘不到还未来得及起疑,眸光便扫见了不远处一道满身血迹斑驳的人影,是……闻时?!


意识到这一点后他匆忙一步移到了闻时跟前,伸手想把人抱起来,却意外地发现自己的手直接穿过了闻时的身体。


尘不到蹙着眉俯身看着半跪在地上呼吸细缓的雪人,心底一阵疼痛,他尝试着低声叫人:“雪人?”


但闻时一点反应也没有,根本无知无觉。


他心中隐隐猜到自己可能是入了闻时的梦,但却不太清楚这梦里是什么时候,闻时何曾伤得这样重过。


尝试了几次发现自己现在只算个游魂根本无法和梦中的事物产生任何联系后,尘不到只能皱着眉担忧地看着闻时像是终于攒够了力气,有几分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然后茫然扫视了一圈,最终朝一个方向走了过去。


不确定这梦何时能结束,又是自己从未知晓的画面,尘不到便只好耐下心慢慢看。


他其实隐隐有些怀疑,这也许是一千年里闻时出无相门的时候。


想到那时闻时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再看他这副模样,即使知道自己的动作雪人感知不到,尘不到还是不由自主地屈指轻弹了一下闻时的额头,低斥道:“打小就会嘴硬,小骗子。”


闻时本身就话少,这段时间又是自己一个人,更是几乎没开过口。尽管尘不到知道他说什么对方都听不见答不了,但还是时常开口,逗人的、哄人的,像是补回那些年里的空缺。


他就这样像个随身挂件般跟着闻时漫无目的地走,看着这人精气神慢慢恢复、可以入笼解笼后才稍稍放下心。


直到他跟着闻时回了松云山。


他眼看着闻时孤零零站在山下那座驿站边,抬眼茫然地看,山却消失了,村子也没了。一个孩子从草丛中钻出来,对闻时说:你也找不见家啦?


正值三月,道旁丛中零星几株仙客来开得正好。


那一瞬间,他看着闻时失落无措的眼神,心疼到极点。


他从背后轻轻抱着闻时,在人耳边低声细语哄着:“别难过……”


后来他听那孩子说了自己的来历,便也想起来了山下摆茶酒摊的那位老伯,想起闻时下山后那几年中在山下徘徊的日子。原来也是有些渊源的人。


这孩子还记得自己的名字,说出口时他便忆起了名谱图上闻时后面的第一个名字。


原来是第一个徒弟,是他第一次出无相门。


尘不到看着闻时收了这个孩子当徒弟时,心中竟然难得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他想,有个徒弟陪着,这个人多少能好过一些吧。


他之前看闻时带夏樵入笼的样子也大概能猜出几分这人是如何教徒弟的,不想终究是隔得有些久,教第一个徒弟和教后面的徒弟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尘不到看着屋里面面相觑的两人,唇角有些上勾的趋势。


闻时拧着眉想了半天自己当初学傀术的样子,最后也只能想起来零星一点片段。徒弟瞟着他师父绷了半天脸,最后硬邦邦蹦了句:“等我写出来,你再照着学。”


然后这小徒弟便老老实实坐在一边,看他冷冰冰的师父提笔蘸墨现场编书。


这场景对尘不到来说也颇为稀奇。他仗着没人能看见自己占了个好位置,直接半倚在闻时肩侧看人写当年他教的傀术法门,嘴上也不停,时不时地补一句“这里少了几个字”。但看着闻时写写停停,皱着眉努力回想从前自己烂熟于心的东西时,他又免不了有些心疼。


尽管闻时记忆缺失了大半,好在学的东西在解笼过程中还是会的,也能用,更多的便是带着徒弟边解笼边教学。好在这孩子天资也不错,十三四岁便在名谱图上了。但在旁观的亲师父看来,雪人这个师父当的属实有些磕磕绊绊。


尘不到也会想起自己当年教这个年纪的雪人的时候,总是手把手地教他缠线甩线,连折纸兽也是。但想想若是闻时照着自己当初教他的样子教徒弟,他心里又有一丝不太顺。


闻时这个徒弟刚收的时候年纪也就八九岁,没一年就跟着闻时进笼了。初学的过程中难免会犯错,笼里又不可避免的有些危险,稍有不慎便不太妙了,总得闻时收拾烂摊子,看得尘不到都有些操心。不过闻时虽然是个没多少耐心的冷淡性子,但不爽也就一会儿工夫,不会特别计较,多半只是凉凉嘲讽几句。


这徒弟和钟思有几分相似,心大又爱聊。且知道自己师父是个面冷心软的性子,每每犯了错便老老实实挨骂,瞟着闻时气稍微消些了之后便讨好地哄,年纪小一些总是爱撒娇的,发现闻时不太吃这套就拿糕点来,倒是把自己师父的喜好摸得一清二楚。


不过这些落在尘不到眼里,便总有些不太对味。但他还是有些身为师祖的自觉,最多眯一下眼,不会特别放在心上。


闻时这里聊不动他就去找别人聊。起初他也不知道自己师父是那位判官祖师爷的四位亲徒之一,因为闻时自己不会特别提及,还是在外跟人闲聊时听到的。这时日离尘不到被封印也就刚过几十年,虽然不太敢提,但还是有人会说,多半是说那人深受反噬所到之处草木皆枯一众判官废了天大的力气才将人封印住。


徒弟那时候年纪不大,好奇之下便来问闻时祖师爷长什么样,可有画像。


尘不到心尖一颤。原来这么早,就开始供着我了啊。


那夜闻时想了多久尘不到就看了他多久,眼神柔和又心疼。他落笔时尘不到便覆着他的手,“袍子颜色也太艳了,少用些朱砂……你这面具画得也太吓人了些,小心把后面那小子吓哭了……嗯,这束白梅花倒是画得不错……”


他嗓音低低沉沉的,握着闻时的手画了一副四不像的图,刚有些哑然失笑,就看到闻时落下一个“谢”字,随后沉默良久。


尘不到微垂着眸,看着闻时听见徒弟的问话后满目茫然立在桌前,笔尖滴下的墨盖住了那个字。他手指很轻地抚了一下闻时的脸,很多话想说,最后却只轻轻侧头吻了一下闻时的唇。


第二天家里还是挂上了一幅画,不同于沈家别墅的那幅,但也是一样的青面獠牙,写着锋利劲瘦的“尘不到”三个字。


除了这些偶然的时刻,其实闻时很少能想起关于以前的事。徒弟也算省心,很多时候闻时懒得说懒得做的事便都交给他。大体上过得还不错,好歹能吃能喝,但时不时会受些伤,看得尘不到心焦又束手无策。


某些时候,尘不到其实觉得,像这样忘了也好。如果闻时没有忘,怕是刚一从无相门出来就要找去封印大阵,哪还能有一天安生日子可过。但看到闻时夜夜睡梦中都皱着眉,偶尔惊醒后要么头疼得眉心紧蹙要么怔愣良久时,他又还是会舍不得。


这一世不算太长,尘不到发现闻时灵神将衰时离他出无相门差不多过了六十年。当年的小徒弟已经是年近古稀的老人,膝下也有了儿孙,身体倒还算健朗。


说是无病无痛,但身体越来越虚弱、一点点失去五感的体验其实并不好受。闻时不喜人多,意识清醒的最后一些时候床前只留了徒弟一个。尘不到握着他的手守在床边,温沉的眸光始终落在他脸上。


闻时闭着眼,呼吸已经慢慢微弱,徒弟犹豫许久还是问道:无相门里来去一次那么痛,何苦要受这种罪?


闻时勉强抬了抬眼皮,说:“丢了东西,找不回来不得解脱。”


徒弟问:丢了什么?


闻时眼皮沉重,视线无目的地扫了一圈,看不到身边的人。最后阖上眼,他低声道:我的灵相。


尘不到闭了闭眼,在察觉自己将要离开梦境时最后扫视了一下,发现窗前栽着的白梅花刚落,春天要来了。




End.



第二天醒来后闻时发现尘不到看自己的眼神很奇怪,他语言匮乏说不上来,非要形容的话……就是他耳根有点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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